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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醫(yī)匯講

信息來源:國醫(yī)小鎮(zhèn)發(fā)布時間:2018/5/11

自序

粵稽炎暉紀物,首垂《本草》之經(jīng),云瑞名官,肇啟《靈蘭》之笈。宗傳歷代,各立家言,衍迄今,尤工搜錄。

篁南江氏,有《類案》之編,東逸羅君,有《匯粹》之選。惟淵源之有自,斯繼述之多人。矧吾吳文獻之邦,乃良醫(yī)薈萃之域,韓門昆季,擅盧扁之稱,葛氏喬梓,紹張劉之學,新甫、啟東二十子,前朝之著述已繁,生洲、路玉諸公,圣代之闡揚亦伙?!队C草》識元儀臨證之慎重,《讀書記》知在涇學業(yè)之深沉。凡此各自成書,出自諸家見地。

康熙時有過君繹之者,裒集眾賢治案,合鏤為書,名曰《吳中醫(yī)案》,此又片善悉錄,一藝必庸,旁搜博采而成者也。

夫廣羅成效,固以志鄉(xiāng)先輩之典型,而各抒論言,亦以征諸君子之詣力;況乎精是業(yè)者,高才不少,明其理者,卓識自多;匿采韜光,非乏枕中之秘;靈機妙緒,詎鮮囊底之珍,凡屬蘊藏,可勝惋惜。仆謹仿《吳中醫(yī)案》之舊帙,更輯《吳醫(yī)匯講》之新編,奧義顯詞,統(tǒng)為求教,長篇短節(jié),并曰無拘,茍步武之克追,期當仁之不讓。乃荷同志弗靳輝光,共表深思,互相賞析,或疏往訓,既發(fā)覆而摘微,或出心裁,尤領新而標異,詮《玉版》之秘要,欣符麗澤之占,索《金匱》之真言,胥協(xié)盞簪之慶,勿謂禁方三十,獨推思邈得其奇,須知《肘后》四編,不惟《抱樸》窮其蘊??v釀花為蜜,未免書癖之譏,而集腋成裘,堪補藝林之闕。


乾隆壬子仲秋長洲唐大烈立三氏書于問心草堂

禱告藥皇誓疏

康熙三十一年壬申長至日,王家瓚謹以清香禱告于藥皇曰∶竊聞《詩》云∶“上帝臨汝,無貳爾心?!薄稌吩弧谩白魃平抵贅?,作不善降之百殃。”又曰∶“惠迪吉,從逆兇,惟影響。”此列圣所垂之明訓也。微氓如家瓚,生既不辰,命復多舛,蓋自先祖母五十余年,撫孤植節(jié),一線單傳,以迄于今。吾父衰齡望八,吾母見背,兩弟繼歿,俱無嗣息。

瓚所生兒女六人,亦皆以痘殤,孤危至此,無日不返躬自責也。惟此瘍醫(yī)世業(yè),謹守家傳,凡見諸苦惱,無論貧富,先懷悲憫,耿耿此心,惟無可表。第自揣以褊淺之見識,荷司命之擔當,任大責重,豈盡無訛,清夜深思,愈增憂懼。

幸而歲戊辰,竟得子,已已冬出痘矣。庚午又得子,今冬又出痘矣。家瓚向天稽首,末由報答鴻麻,誠恐遷善不力,惡將集,舜之分,間不容發(fā),敢矢誓愿為承先裕后之基址。其首重者,忍辱安貧,畢生兢守,誓不趨時夸耀;或遇瀕危之癥,悉心療治,誓不惜名恝置;或遇輕淺之疾,實時安慰,誓不張皇顯功;或病果疑難,學識未到,必詳審以待高明,誓不耽延貽誤;或遇富濃之家,誓不幸災攫利;或遇貧困之人,隨力救援,誓不市恩而沾譽;或遇當?shù)兰潱S緣調治,誓不媚諛以玷祖先。嗟乎!人命至重,冥報難逃,執(zhí)一得以誤人,昧良心而罔利,均弗為之,若知之而自犯之,是自絕于天也。設家瓚世味攖心,初終易轍,陽譴陰誅,交加不悔,神抵在上,其明鑒之。惟是力有所不逮,情有所不忍,目擊貧病無告,煙火不繼之家,每有不堪之慘,徹底躊躇,點金乏術,今擬于薪水布袍之外,量為留余,制諸藥餌,為救療貧病之萬一。猶以母靈暴露,力不從心,然一安慈魄,此事亦誓必為之也。所仰祈者,老父壽而康寧,優(yōu)游晚景,二子克自振立,以延列祖書香,以報張?zhí)喙?jié),則臣愿足矣。若夫一身之榮辱,則家瓚命相已定,不敢妄祈,不勝戰(zhàn)栗投誠之至。

丙午之秋,東作陰騭文頌言畢,復命兒輩于祖筆一卷中,檢先大父緘齋公“禱告藥皇誓疏”底稿,讀之怦怦心動。

鳴呼!以慈悲為命脈,以神明為監(jiān)史,以忍辱為安貧之極致,以種德為詒謀之首務,茍非深明于天人相與之微,有能如是之憂勤惕厲者乎?東老矣,幸食舊德,以迄于今,綿及曾元,識字讀書,皆先人之賜也,謹錄一通,俾兒孫朝夕觀省,相與動心忍性,溫溫惴惴,無忝所生,是則予小子之責也夫。孫岱東百拜謹識,時年七十有三。

此篇誓疏,雖非講學之文,然惟有此實心,斯有實學,則是此心亦吾醫(yī)所宜亟講也。云林先生之后,迄今五世矣,不僅良醫(yī)代出,抑且書香相繼,安知非此存心之報哉?當弁卷首,以志我儕講學之一證。


大烈識

溫證論治

溫邪上受,首先犯肺,逆?zhèn)餍陌?。肺主氣,屬衛(wèi);心主血,屬營。辨營衛(wèi)氣血,雖與傷寒同,若論治法,則與傷寒大異。蓋傷寒之邪留戀在表,然后化熱入里;溫邪則化熱最速。未傳心胞,邪尚在肺,肺合皮毛而主氣,故云在表。初用辛涼輕劑。挾風,加薄荷、牛蒡之屬;挾濕,加蘆根、滑石之流。或透風于熱外,或滲濕于熱下,不與熱相搏,勢必孤矣。不爾,風挾溫熱而燥生,清竅必干,謂水主之氣不能上榮,兩陽相劫也。濕與溫合,蒸郁而蒙痹于上,清竅為之壅塞,濁邪害清也,其病有類傷寒。驗之之法,傷寒多有變癥,溫熱雖久,總在一經(jīng)為辨。

前言辛涼散風,甘淡驅濕,若病仍不解,是漸欲入營也。營分受熱,則血液受劫,心神不安,夜甚無寐,或斑點隱隱,即撤去氣藥。如從風熱陷入者,用犀角、竹葉之屬;如從濕熱陷入者,用犀角、花露之品,參入涼血清熱方中。若加煩躁,大便不通,金汁亦可加入;老年及平素有寒者,以人中黃代之,急速透斑為要。若斑出熱不解者,胃津亡也,主以甘寒,重則如玉女煎,輕則如梨皮、蔗漿之類。或其人腎水素虧,病雖未及下焦,每多先自彷徨,此必驗之于舌。

如甘寒之中加入咸寒,務在先安未受邪之地,恐其陷入耳。若其邪始終在氣分流連者,可冀其戰(zhàn)汗透邪,法宜益胃,令邪與汗并,熱達腠開,邪從汗出。解后胃氣空虛,當膚冷一晝夜,待氣還自溫暖如常矣。蓋戰(zhàn)汗而解,邪退正虛,陽從汗泄,故漸膚冷,未必即成脫癥。此時宜安舒靜臥,以養(yǎng)陽氣來復,旁人切勿驚惶,頻頻呼喚,擾其元氣。但診其脈,若虛軟和緩,雖倦臥不語,汗出膚冷,卻非脫癥;若脈急疾,躁擾不臥,膚冷汗出,便為氣脫之癥矣。更有邪盛正虛,不能一戰(zhàn)而解,停一二日再戰(zhàn)汗而愈者,不可不知。

再論氣病有不傳血分,而邪留三焦,猶之傷寒中少陽病也。彼則和解表里之半,此則分消上下之勢。隨癥變法,如近時杏、樸、苓等類;或如溫膽湯之走泄。因其仍在氣分,猶有戰(zhàn)汗之門戶,轉瘧之機括也。大凡看法,衛(wèi)之后方言氣,營之后方言血。在衛(wèi)汗之可也,到氣才宜清氣。乍入營分,猶可透熱,仍轉氣分而解,如犀角、元參、羚羊等物是也。

至入于血,則恐耗血動血,直須涼血散血,如生地、丹皮、阿膠、赤芍等物是也。若不循緩急之法,慮其動手便錯耳。

且吾吳濕邪害人最多,如面色白者,須要顧其陽氣,濕勝則陽微也。如法應清涼,用到十分之六七,即不可過涼,蓋恐濕熱一去,陽亦衰微也。面色蒼者,須要顧其津液,清涼到十分之六七。往往熱減身寒者,不可便云虛寒而投補劑,恐爐煙雖熄,灰中有火也,須細察精詳,方少少與之,慎不可漫然而進也。又有酒客,里濕素盛,外邪入里,與之相搏,在陽旺之軀,胃濕恒多,在陰盛之體,脾濕亦不少,然其化熱則一。熱病救陰猶易,通陽最難。救陰不在補血,而在養(yǎng)津與測汗;通陽不在溫,而在利小便,較之雜癥有不同也。

再論三焦不從外解,必致里結,里結于何?在陽明胃與腸也。亦須用下法,不可以氣血之分,謂其不可下也。惟傷寒熱邪在里,劫爍津液,下之宜猛;此多濕邪內搏,下之宜輕。傷寒大便溏為邪已盡,不可再下;濕溫病大便溏為邪未盡,必大便硬,乃為無濕,始不可再攻也。再人之體,脘在腹上,其位居中,按之痛,或自痛,或痞脹,當用苦泄,以其入腹近也。必驗之于舌,或黃或濁,可與小陷胸湯或瀉心湯隨癥治之。若白不燥,或黃白相兼,或灰白不渴,慎不可亂投苦泄。其中有外邪未解,里先結者,或邪郁未伸,或素屬中冷者,雖有脘中痞痛,宜從開泄,宣通氣滯,以達歸于肺,如近世之杏、蔻、橘、桔等,輕苦微辛,具流動之品可耳。又有舌上白苔粘膩,吐出濁濃涎沫者,其口必甜,此為脾癉。乃濕熱氣聚,與谷氣相搏,土有余也,盈滿則上泛。當用佩蘭葉,芳香辛散以逐之。若舌上苔如堿者,胃中宿滯,挾濁穢郁伏,當急急開泄,否則閉結中焦,不能從募原達出矣。

再舌苔白濃而干燥者,此胃燥氣傷也,滋潤藥中加甘草,令甘守津還之意。舌白而薄者,外感風寒也,當疏散之。

若薄白而干者,肺液傷也,加麥冬、花露、蘆根汁等輕清之品,為上者上之也。若苔白而底繹者,濕遏熱伏也,當先泄?jié)裢笩?,防其即干也;此可勿憂,再從里而透于外,則變潤矣。初病舌即干,神不昏者,宜急養(yǎng)正,微加透邪之藥;若神已昏,此內潰,不可救藥矣。

前云舌黃或濁,當用陷胸、瀉心,須要有地之黃。若光滑者,乃無形濕熱,已有中虛之象。大忌前法。其臍以上為大腹,或滿、或脹、或痛,此必邪已入里,表癥必無,或存十之一二,亦須驗之于舌?;螯S甚,或如沉香色,或如灰黃色,或老黃色,或中有斷紋,皆當下之,如小承氣湯,用檳榔、青皮、枳實、元明粉、生首烏等皆可。若未現(xiàn)此等舌,不宜用此等藥,恐其中有濕聚太陰為滿,或寒濕錯雜為痛,或氣壅為脹,又當以別法治之矣。

再黃胎不甚濃而滑者,熱未傷津,猶可清熱透表。若雖薄而干者,邪雖去而津受傷也,苦重之藥當禁,宜甘寒輕劑養(yǎng)之。

再論其熱傳營,舌色必絳。絳,深紅色也。初傳繹色,中兼黃白色,此氣分之邪未盡也,泄衛(wèi)透營,兩和可也。純絳鮮澤者,胞絡受邪也,宜犀角、鮮生地、連翹、郁金、石菖蒲等清泄之。延之數(shù)日,或平素心虛有痰,外熱一陷,里絡即閉,非菖蒲、郁金等所能開,須用牛黃丸、至寶丹之類,以開其閉,恐其昏厥為痙也。

再論舌絳而干燥者,火邪劫營,涼血清血為要。色絳而舌心干者,乃心胃火燔,劫爍津液,即黃連、石膏亦可加入。

其有舌心獨絳而干者,亦胃熱而心營受灼也,當于清胃方中加入清心之品,否則延及于尖,為津干火盛之候矣。舌尖獨絳而干,此心火上炎,用導赤散瀉其腑。若煩渴、煩熱,舌心干、四邊色紅、中心或黃或白者,此非血分也,乃上焦氣熱爍津,急用涼膈散散其無形之熱,再看其后轉變可也;慎勿用血藥,反致滋膩留邪。至舌絳望之若干,手捫之原有津液,此津虧濕熱薰蒸,將成濁痰蒙閉心胞也。舌色絳而上有粘膩,似苔非苔者,中挾穢濁之氣,急加芳香逐之。舌絳而抵齒難伸退場門者,痰阻舌根,有內風也。舌絳而光亮,胃陰亡也,急用甘涼濡潤之品。舌絳而有碎點黃白者,將生疳也。

大紅點者,熱毒乘心也,用黃連、金汁。其有雖絳而不鮮,干枯而痿者,此腎陰涸也,急以阿膠、雞子黃、地黃、天冬等救之,緩則恐涸極而無救也。

再有熱傳營血,其人素有瘀傷宿血在胸膈中,舌色必紫而暗,捫之潮濕,當加散血之品,如琥珀、丹參、桃仁、丹皮等,否則瘀血與熱相搏,阻遏正氣,遂變如狂發(fā)狂之癥。若紫而腫大者,乃酒毒沖心。紫而干晦者,腎、肝色泛也,難治。

舌若淡紅無色,或干而色不榮者,乃是胃津傷而氣無化液也,當用炙甘草湯,不可用寒涼藥。

再有不拘何色,舌生芒刺者,皆是上焦熱極也,當用青布拭冷薄荷水揩之,即去者輕,旋即生者險矣。

舌苔不燥,自覺悶極者,屬脾濕盛也?;蛴袀垩E者,必問曾經(jīng)搔挖否,不可以有血而便為枯癥,仍從濕治可也。

再有神情清爽,舌脹大不能退場門者,此脾濕胃熱郁極化風,而毒延于口也,用大黃磨入當用劑內,則舌脹自消矣。

舌無苔而有如煙煤隱隱者,慎不可忽視。如口渴煩熱而燥者,平時胃燥也,不可攻之,宜甘寒益胃;若不渴、肢寒而潤者,乃挾陰病,宜甘溫扶中,此何以故?外露而里無也。

舌黑而滑者,水來克火,為陰癥,當溫之。若見短縮,此腎氣竭也,為難治,惟加入?yún)?、五味子,或救萬一。舌黑而干者,津枯火熾,急急瀉南補北。若黑燥而中心濃者,土燥水竭,急以咸苦下之。

若舌白如粉而滑,四邊色紫絳者,溫疫病初入募原,未歸胃腑,急急透解,莫待傳入而為險惡之癥。且見此舌者,病必見兇,須要小心!凡斑疹初見,須用紙燃照看胸背兩脅,點大而在皮膚之上者為斑,或云頭隱隱,或瑣碎小粒者為疹,又宜見而不宜多見。按方書謂斑色紅者屬胃熱,紫者熱極,黑者胃爛,然亦必看外癥所合,方可斷之。春夏之間,濕病俱發(fā)斑疹為甚,如淡紅色,四肢清,口不甚渴,脈不洪數(shù),此非虛斑,即屬陰斑?;蛐厍拔⒁姅?shù)點,面赤足冷,或下利清谷,此陰盛格陽于上,當溫之。若斑色紫而點小者,心胞熱也;點大而紫,胃中熱也。斑黑而光亮者,熱毒極熾,雖屬不治,然其人氣血充者,根據(jù)法治之,或有可救。若黑而晦者,必死。黑而隱隱,四旁赤色者,乃火郁內伏,大用清涼透發(fā),間有轉紅而可救者。又有夾斑帶疹,皆是邪之不一,各隨其部而泄;然斑屬血者恒多,疹屬氣者不少。斑疹皆是邪氣外露之象,發(fā)出之時,宜神情清爽,方為外解里和;如斑疹出而昏者,此正不勝邪而內陷,或胃津內涸之候矣。

再有一種白,小粒如水晶色者,此濕熱傷肺,邪雖出而氣液枯也,必得甘藥補之。若未至久延,氣液尚在未傷,乃為濕郁衛(wèi)分,汗出不徹之故,當理氣分之邪??莅兹绻钦叨鄡矗瑲庖航咭?。

再溫熱之病,看舌之后,亦須驗齒。齒為腎之余,齦為胃之絡,熱邪不燥胃津,必耗腎液,且二經(jīng)之血走于此處。

病深動血,結瓣于上。陽血色紫,紫如干漆;陰血色黃,黃如醬瓣。陽血若見,安胃為主;陰血若見,救腎為要。然豆瓣色者多險,惟癥尚不逆者猶可治,否則難治矣,此何故耶?蓋陰下竭,陽上厥也。

齒若光燥如石者,胃熱甚也,證見無汗惡寒,衛(wèi)偏勝也,辛涼泄衛(wèi)透汗為要。若如枯骨色者,腎液枯也,為難治。

若上半截潤,水不上承而心火上炎也。急急清心救水,俟枯處轉潤為妥。若切牙嚙齒者,濕熱化風,痙病。但切牙者,胃熱氣走其絡也。切牙而脈癥皆衰者,胃虛無谷以內榮也,此何以故?虛則喜實也。舌本不縮而硬,牙關咬定難開者,此非風痰阻絡,即欲作痙癥,用酸物擦之即開,酸走筋,木來泄土故也。

若齒垢如灰糕樣者,胃氣無權,津亡而濕濁用事,多死。初病齒縫流清血,痛者為胃火沖激,不痛者為龍火內燔。

齒焦無垢者死;齒焦有垢者,腎熱胃劫也,當微下之,或玉女煎清胃救腎可也。

再婦人病溫與男子同,但多胎前產(chǎn)后,以及經(jīng)水適來適斷。大凡胎前病,古人皆以四物加減用之,謂恐邪來害妊也。

如熱極者,有用井底泥及藍布浸冷覆蓋腹上等,皆是護胎之意,然亦須看其邪之可解而用之。如血膩之藥不靈,又當審察,不可固執(zhí),仍宜步步保護胎元,恐正損邪陷也。至于產(chǎn)后,方書謂慎用苦寒,恐傷已亡之陰也,然亦要辨其邪能從上中解者,稍從癥用之,亦無妨也;不過,勿犯下焦,且屬虛體,當如虛怯人病邪而治。況產(chǎn)后當血氣沸騰之際,最多空竇,邪必乘虛內陷,虛處受邪,為難治也。如經(jīng)水適來適斷,邪將陷于血室,少陽傷寒言之詳悉,不必多贅,但數(shù)動與正傷寒不同,仲景立小柴胡湯,提出所陷熱邪,參、棗以扶胃氣,因沖脈隸屬陽明也,此惟虛者為合治。若熱邪陷入,與血相結者,當宗陶氏小柴胡湯,去參、棗,加生地、桃仁、查肉、丹皮,或犀角等。若本經(jīng)血結自甚,必少腹?jié)M痛,輕者刺期門,重者小柴胡湯去甘藥,加延胡、歸尾、桃仁,挾寒加肉桂心,氣滯加香附、陳皮、枳殼等。然熱陷血室之癥,多有譫語、如狂之象,與陽明胃熱相似,此種病機,最須辨別。血結者,身體必重,非若陽明之輕便者,何以故耶?陰主重濁,絡脈被阻,身之側旁氣痹,連及胸背,皆為阻窒,故去邪通絡,正合其病。往往延久,上逆心胞,胸中痹痛,即陶氏所謂血結胸也,王海藏出一桂枝紅花湯,加海蛤、桃仁,原欲表里上下一齊盡解之理,此方大有巧妙焉。

人身一小天地論

造化一陰陽也,陰陽一太極也,太極本無極也。無極之前,陰含陽也,有象之后,陰分陽也。陰為陽母,陽為陰父。

陽生于子,極于已,而一陰來;陰生于午,極于亥,而一陽來復。震為長男屬火,火生于寅,胞胎在已;巽為長女屬水,水生于申,胞胎在亥。巳亥為天地之門戶,陰陽之根本也。人稟健順之德,以生五行之氣,隱于五臟,見于六腑。呼吸,即陰陽運輸也;津液,即雨露灌溉也;光澤,即花木榮繁也;耳目,即日月晦明也,人身一小天地,信哉。善觀脈者,知陰則知陽,知陽則知陰,可以心察,可以指別,可以類求,可以意會,可以萬全,至道淵微,莫逾于此。順而調之,真氣乃安,邪氣乃正,反之則病。實則氣入,虛則氣出;氣實則熱,氣虛則寒。治之若何?溫涼各隨其候,補瀉各有其宜,無虛虛,無實實,無太過,無不及,上應天光、星辰、象緯,下副四時、五行、貴賤,以明三部九候,以察八正、八風、陰陽、升降,配天象地之說,是在神悟靈機,心識微妙者矣。

書方宜人共識說

國家征賦,單曰易知;良將用兵,法云貴速;我儕之治病亦然。嘗見一醫(yī),方開小草,市人不知為遠志之苗,而用甘草之細小者。又有一醫(yī),方開蜀漆,市人不知為常山之苗,而令加干漆者。凡此之類,如寫玉竹為萎蕤,乳香為薰陸,天麻為獨搖草,人乳為蟠桃酒,鴿糞為左蟠龍,灶心土為伏龍肝者,不勝枚舉。但方書原有古名,而取用宜乎通俗,若圖立異矜奇,致人眼生不解,危急之際,保無誤事?又有醫(yī)人工于草書者,醫(yī)案人或不識,所系尚無輕重;至于藥名,則藥鋪中人,豈能盡識草書乎?孟浪者約略撮之而貽誤,小心者往返詢問而羈延。可否相約同人,凡書方案,字期清爽,藥期共曉。再如藥引中生姜常寫幾片,燈心常寫幾根,竹葉、橘葉常寫幾瓣,蔥管、荷梗常寫幾寸,余謂片有濃薄,根有短長,瓣有大小,寸有粗細,諸如此類,皆須以分兩為準。又煎藥宜囑病家,各藥各罐,勿與他人共享,恐彼煎攻克,此煎補益,彼煎寒涼,此煎溫熱,譬如酒壺泡茶,雖不醉人,難免酒氣。此說偶見于《愿體集》中,竊以為先得我心,故亦摘而贅之。

日講雜記

在《易》先天圖KT在上在南,后天圖KT,在下在西北,與《內經(jīng)》之旨正合,體用互呈,生成供著,人身一小天地,豈不信哉?《系辭》釋先天圓圖云∶“數(shù)往者順,知來者逆。”“數(shù)往者順”,即后天之用,五行相生之謂,《內經(jīng)》人壽可得百年之說也;“知來者逆”,即反五行之相克者為相生,軒岐治病之秘旨也。從后天圖經(jīng)逆到先天圖位,便是金丹大道,攢簇五行作用。余嘗言人須到得半個神仙身分,方當?shù)闷鹈t(yī)二字,實非浪語。

凡大疫之年,多有難識之癥,醫(yī)者絕無把握,方藥雜投,夭枉不少,要得其總訣,當就三年中司天在泉,推氣候之相乖者在何處,再合本年之司天在泉求之,以此用藥,雖不中,不遠矣。

讀《素問》耳兼心、腎,與《靈樞》合看,則又兼肺,可見每竅皆兼五行,如天地之互相入者。

喻江西才宏筆肆,專以大言欺人,惟論溫則自呈敗缺不少,人不知其牽混也,溫、瘟二癥,絕無界限,使后學亦往往混讀,而不甚分明,余故于此三致意焉。

長沙夫子用阿膠,何曾云炒,后人畫蛇添足耳。阿膠之用,專為濟水伏流也,炒之濟水何在哉?“傷寒脈浮滑,此表有熱,里有寒”。表之熱、寒之用,里之寒、熱之體。言熱病本于寒,寒既病而為熱矣,則體用皆熱也,漢之文法如此。

“婦人手少陰脈動甚者,妊子也”?!瓣幉杽e,謂之有子”。手少陰脈盛,是宜妊子之象,及笄之子,亦有之者,過此不得,亢極為病,比比然也。若陰搏陽別,已有子也。一句虛看,一句實看,方是女子尺脈常盛,寸脈常虛。此言陽別者,猶云與平日之脈有別,至是而寸脈亦覺洪滑,故云少陰脈動甚者妊子也。

《內經(jīng)》夢事,雖分臟腑陰陽,大要總系心、肝兩臟為主,何也?未有神魂靜而夢寐顛倒者也。

《金匱》上工治未病一節(jié)辯

此節(jié)諸家注釋,皆隨文敷衍,惟尤在徑以“酸入肝”以下十五句,謂“疑非仲景原文,后人謬添注腳,編書者誤收之也。細按語意,‘見肝之病’以下,是答“上工治未病”之辭,“補用酸”三句,乃別出肝虛正治之法,觀下文“肝虛則用此法,實則不在用之”,意可見矣。烈謂在涇所云注腳之說,可稱千古只眼,惟是此節(jié)專為“治未病”而設,“補用酸”三句,非皆肝虛之治,兼出實脾之法,蓋言肝若虛者,用酸補之,若實者,用焦苦補火以助土,甘味直益其土也。

“酸入肝”三句,與上三句針對,尚可為上三句申明其義,可毋謂之謬注?!捌⒛軅I”以下十二句,無論補脾以傷腎,縱火以爍金,然后使肝無伐,獲益者少,受傷者反多,已屬不經(jīng),且于治法亦隔四臟,迂回極矣。更脾得補而生肺金來克木,僅隔二臟,脾土勝而克水少于涵木,亦隔二臟,忘其近者,而以迂遠之說強為穿鑿,謬注顯然。況凡“臟病惟虛者受之,而實者不受;臟邪惟實者能傳,而虛者不傳?!惫手胃翁撜撸毖a其肝,以御外侮;治肝實者,先實脾土,以防滋蔓,此正治也?!案翁搫t用此法,實則不在用之”二句,愚見亦以為謬注,刪此十四句,則下文虛虛實實等句,一氣貫穿矣。

辨《金匱》之

《金匱》第十三節(jié)“清邪居上,濁邪居下,大邪中表,小邪中里”之下,魏柏鄉(xiāng)諸本作“飪之邪”,徐忠可諸本作“之邪”,醫(yī)以“字讀作“谷”字者居多,以致《金匱心典》竟作“谷之邪”矣。蓋因梅誕生《字匯》無此“”字,而“”字注云∶面裹屬,故誤以“谷”字配之,而為難化之物也。考《康熙字典》“”字注云∶讀與“”同,即以《金匱》飪之邪”句實之。按“飪?yōu)榕胝{生熟之節(jié),則此句當作馨香可口,過食之而停滯,應讀“(音馨)飪”為是。以“”讀“谷”,以“飪”作“”,及竟作“谷”者,皆非也。

二陽之病發(fā)心脾解

二陽者,足陽明胃、手陽明大腸也。其病發(fā)于心脾,蓋因思為脾志,而實本于心。其始也,有不得于隱曲之事,于是思則氣結,郁而為火,以致心營暗耗,既不能下交于腎,脾土郁結,又轉而克腎,是以男予少精,女子不月,無非腎燥而血液干枯也。且夫脾有郁火,則表里相傳,胃津亦涸;大腸為胃之傳道,故并大腸而亦病也。此二陽之病,當以燥火之證言,在胃則為消、為格,在腸則為閉、為鞭;至于胃腑既燥,而脾無以行其津液,則為風消。風消者、火甚而生風,脾憊而肌肉消削也。大腸之燥傳入于肺,則為息奔。息奔者,息有音而上奔不下也。四臟二腑交相燔灼,陰液盡耗,故直斷為“死不治”。昔王安道以腸胃有病,延及心、脾,顛倒其說,于“不得隱曲”之故,闕而未洋。喻嘉言闡發(fā)稍明,亦但言其所當然,而未窮其所以然,故更詳之。

維脈為病論治

《二十九難》曰∶“陽維為病苦寒熱,陰維為病苦心痛”。越人但有是說,而無治法,后人以桂枝湯為治,可謂中肯。

蓋“陽維維于陽”,屬于衛(wèi)也,故為寒熱;“陰維維于陰”,屬于營也,故為心痛。桂枝湯有和營衛(wèi),調陰陽之力,適合比例以治也。

石芝醫(yī)話

人之生命,天氣最急,地味次之,二時不呼吸,絕天氣而死,七日不飲食,絕地味而死,此其緩急可知也。保命當先納天氣,以接元氣,食地味以納天氣?!端貑枴吩?,“天食人以五氣,地食人以五味。”人身之否泰,與《易》理相同,地天則泰,天地則否。耳兩竅、目兩竅、鼻兩竅合為坤象。鼻之下,人之中也??谝桓[、前陰一竅、后陰一竅合為干象。頭至唇不動,地道也,口至足皆動,天道也;頭之上天,足之下地,人身上下合之,故能中立。逆之則泰,順之則否,理所當然,人自不察耳。

人身前面可動者,陰用陽也,后面不動者,陽用陰也,故曰前抱陽,后負陰。

西洋自鳴鐘,以比人身氣血之周流,最為切肖。

水不升為病者,調腎之陽,陽氣足,水氣隨之而升?;鸩唤禐椴≌?,滋心之陰,陰氣足,火氣隨之而降。則知水本陽,火本陰,坎中陽能引升,離中陰能降故也。

火上浮則右尺虛,不獨腎寒尺虛;食下行則右尺大,不獨腎虛尺大,蓋以命門、大腸同居于下也。

氣之性善升而易散,育與固、養(yǎng)氣之妙法,惟靜存守中,善養(yǎng)氣者矣。血之性善降而易凝,和與溫、養(yǎng)血之妙法,惟運動調中,善養(yǎng)血者矣。

臟病入腑即愈,惟咳嗽癥入腑即危,蓋肺與大腸為表里,胃傷則飲食不進故也。

經(jīng)寒絡熱者,溫經(jīng)清絡,絡寒經(jīng)熱者,溫絡清經(jīng);但經(jīng)直絡橫,溫甘通經(jīng),辛香通絡為別。

傷于情志,和肝、開心、醒脾、解郁為主,然必緩治,用輕藥,漸可向愈;重藥則反傷胃陽,元氣不復,血氣耗散矣。

口授丹方,無不夸張效驗,而又藥物輕賤,便于采取,故人樂于聽聞,不辨病之陰陽、表里、淺深、虛實,漫以試之,禍不旋踵者多矣,鄉(xiāng)愚之人,往往蹈此,哀哉!看病認不真切,則靜坐思之,總于望、聞、問、切四者中搜求病機,必有得心之處,胸中了了,用藥方靈,若終于疑惑,而勉強投方,竊恐誤人性命也。


管見芻言

春溫、夏熱、秋涼、冬寒,時之正也,而風實應之。凡治感冒,取用表散,自宜隨時制方;若應熱反涼,病隨時變,施治尤貴圓通。至久晴久雨,燥濕異宜,臨癥更宜留心,不可概執(zhí)常例。

凡外感病,挾食者頗多,當思食為邪裹,散其邪則食自下,若雜消導于發(fā)散中,不專達表,胃汁復傷,因而陷閉者有之。至若風多挾暑、濕、寒,或挾燥、火,或惱怒,或勞倦,或房事,及肝氣、宿瘕、諸血癥,皆外感病之不無有挾者,所貴隨癥制宜,斟酌盡善,庶無差誤也。

凡內傷病,損上、損下、損及中州,在氣、在血、在腑、在臟,用藥補救,宜專任,宜的對,無論已,設或挾有外感,最當留心,補膩即不可施,當以輕劑調停,庶不致粗疏誤事。其有上損宜治下,下?lián)p宜治上,或砥柱中流,或作隔二、隔三之治,古人具有良法可師,不敢多贅。

病變無常,方難執(zhí)一,然無定之中,自有一定之法,此即中無定體,隨時而在之道也。蓋離規(guī)矩不可以為方圓,執(zhí)規(guī)矩亦不可以為方圓。每見前人用古,師其意而不泥其方,或采取其二三,或減增其一二,得心應手,方推能事。

君、臣、佐、使,制方自有定法,然品味不可拘泥,陸清獻曾論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,隨時迭相為用,比之醫(yī)家之于君、臣、佐、使也。有然即如參、苓、術、草四君子,隨癥從宜,因時取用,當亦如十二律之旋相為宮也。

寒、熱、溫、涼,有一定之藥,無一定之治。入腑、入臟,或補、或攻,其氣味與性,不可不細按也。故有正用,亦有反用,有獨用,又有兼用,并有活用、借用之不同。如用寒可以治熱,反用可以入寒,獨用寒而熱可除,兼用寒而熱可制,微行消導,大可和中,稍借清滋,自能表汗,隅反焉而取資無盡矣。

外感、內傷,為證治兩大關鍵,然去其所本無,復其所固有,兩言可盡之也。蓋六淫外襲,身中氣血,日失和平,一切外感有余之癥,有須汗、吐、下、和之治,皆是去其所本無也。若七情受傷,腑臟有損,身中氣血,日就虧耗,一切內傷不足之癥,有須滋填培補之治,皆是復其所固有也。

讀古人書,須識其補偏救弊,一片苦心,互相抵觸,即是互相闡發(fā)處,所貴多讀多看,融會貫通,由博反約,以求理明心得,臨癥無望洋之苦是已。若好為指摘,棄瑜錄瑕,殊失欽承前哲之道。至矜家秘而執(zhí)成法,頭痛醫(yī)頭,尋方覓藥,一切無方之書置之高閣,此又孟浪之流,不足與語斯道者矣。

核骨踝脛辯

《靈樞·經(jīng)脈篇》∶脾足太陰之脈,起于大趾之端,循趾內側白肉際,過核骨后。

汪注∶“核骨”,俗名孤拐骨,足跟后兩旁起骨也。按張景岳曰∶“核骨”,即足大趾本節(jié)后內側圓骨也,滑氏言孤拐骨者非。李士材亦宗之。當以張、李之注為是,汪注未確,論詳下節(jié)。

上內踝前廉。

汪注∶脛兩旁內外曰“踝”。按《字匯》“踝”字,華上聲。俗有從其便者,即從旁讀作果音,諺云腳果骨,當即此字;孤拐骨亦即此也。汪注以踝為核骨,而以脛兩旁為踝。夫脛者,膝以下至足之總名,俗名小腿者是也,與俗名大腿之股相配,是四肢中分出之四大名目,上肢曰膊、曰臂,下肢曰股、曰脛也,故皆從月。若踝者,近足之突骨也,故從足。若曰踝在脛下則可,而謂脛旁即踝未可也。

上內。

按“”字,張景岳《類經(jīng)》及汪《類纂》李士材《知要》,皆刻從足,《類纂》注,先曰音短,足跟也,又曰一作,音善,足肚也。此因誤刻從足,故其言岐疑無定?!额惤?jīng)》與《知要》皆注足肚曰,此注不誤,而字之從足者,皆誤刻也。按從足之“”字考諸字匯、《字典》、《玉篇》,皆曰足跟也。脈由大指而上內踝,已交于脛,自此上行則在脛中矣,豈有反下入足跟之理哉!若入足跟,當用下字,不當用上字,而曰“上內”矣,故知其誤刻從足也。

循脛骨后。

統(tǒng)繹四節(jié),自核骨而上踝,自踝而上,自而循脛骨后,可知踝在之下,而脛不在之下矣。欲明經(jīng)脈,必當明其部位,雖分寸不得混淆也。

爛喉丹痧論

近來丹痧一癥,患者甚多,患而死者,亦復不少,世人因方書未及,治亦無從措手,或云辛散,或云涼解,或云苦寒泄熱,俱師心自用,各守專門,未嘗探其本源。按仲師《金匱》書,“陽毒之為病,面赤斑斑如錦紋,咽喉痛,吐膿血,五日可治,七日不可治,升麻鱉甲湯主之”之文,細繹其義,實與此癥相類,何會心者之絕少耶?惟是升麻鱉甲湯,蓋以升麻升透厲毒,鱉甲泄熱守神,當歸和血調營,甘草瀉火解毒,正《內經(jīng)》“熱淫于內,治以咸寒,佐以甘苦”之旨。

而內有蜀椒、雄黃,似當加于陰毒方中,或因傳寫之訛耳。一轉移間,則于陽毒、陰毒之義,尤為貼切,而人之用之者,亦鮮疑畏矣。今如遇此丹痧一證,當于經(jīng)義詳之,毋謂古人之未及也,不揣愚陋,用敢質之同人。

臟腑受盛辯

讀《難經(jīng)·四十二難》有臟腑之長短、輕重、廣狹,受盛之數(shù),余竊以為未必然。如人輕重、長短不齊,飲食多寡不一,即可類推也。即長短尚有以中指屈曲而取中節(jié)之角以量之論,而受盛水谷之升合,迥然各異??梢娢醿娍磿趫A通活潑,未可拘泥成說也。

人身一小天地亦有南北兩極論

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,其間日月星辰之周流循環(huán)而不息者,有南北兩極以為樞紐。二極居其所,而眾星共之,星動而極不動,動主于靜也?!鹅`樞·五十營篇》曰∶人經(jīng)脈上下、左右、前后二十八脈,以應二十八宿,一呼氣行三寸,一吸氣行三寸,一萬三千五百息,氣行五十營于身,水下百刻,日行二十八宿,漏水皆盡,脈終矣。夫人之營衛(wèi)營運,無極以統(tǒng)之,焉得常周不休。心主與命門,即人身之南極北極也。心者,神之舍也,神藏不露而無為,五藏六府之營運,莫不以心為君主,故《經(jīng)》言“主明則下安,主不明則十二官危。”心之元神,即天之南極也。命門一點,為生氣之原,藏于兩腎中間,以為十二經(jīng)脈之根本,必須鎖鑰閉固,即《經(jīng)》所云“陰平陽秘,精氣乃治。”腎之元氣,即天之北極也。天之南極,入地三十六度,而位乎南,下為陰而南為陽,居陰位之陽也。人之心君位乎腹之上,腹為陰而上為陽,亦居陰位之陽。天之北極,出地三十六度,而位乎北,上為陽而北為陰,居陽位之陰也。人之命門,位乎背之下,背為陽而下為陰,亦居陽位之陰。天之二極,對待以為中樞,而后營運不息;人之心君與命門,亦必神氣相合,而后營衛(wèi)得以周流不息。顧靜者,動之根也,心為十二官之君主,而主乎靜定,命門為十二經(jīng)脈之根本,而主乎秘密,是即兩極之居其所而不動也。

命門脈診辯

張景岳《三焦胞絡命門辨》云,“命門為陽氣之根,故隨三焦相火之脈,同見于右尺?!卑疵T居兩腎中間,即人身之太極,乃陰陽之根底,既為陽氣之根,亦為陰氣之根。景岳《真陰論》云∶“命門之火,謂之元氣,命門之水,謂之元精?!闭摾聿o偏倚,及至論及脈位,則但將右尺以候陽氣之根,將謂左尺不可以候陰氣之根乎?將謂陰氣之根,亦于右尺診之乎?將謂命門但候元氣,不必候其元精乎?此景岳之偏于溫補,其誤即在于此,所謂差之毫厘者也。按命門原氣,稟于有生之初,得父母之兩神相合而化形,如露珠之一滴升于丹鼎之上,以為生身立命之根,天地、陰陽、五行之精,亦即妙合,于是五臟六腑、四肢百骸由此而生,不可以言水火,并不可以言精氣,乃精、氣、神三家會合,而始成此一點,莫可名言,而曰命門,指人身有生之根,天之所命而名之。左氏曰∶民受天地之中以生,所謂命也,此之謂歟。命門一點,藏于兩腎中間,以營運陰陽之氣,全借腎中陽氣、陰精以為之養(yǎng)。在有生以前,則精氣生長于命門,在有生以后,則精氣之生于命門者,命門反須精氣以養(yǎng)焉。精氣不足,猶可峻補以救之,至精氣大傷,而命門生氣之原絕,則非補精氣之所能挽回,故言至水火精氣,已屬腎陰、腎陽,而非命門矣。夫命門為生氣之原,非特右尺不能候,即兩尺亦不能候,且六部俱不能候,是當以《難經(jīng)》為斷也?!栋穗y》曰“諸十二經(jīng)脈者,皆系于生氣之原。所謂生氣之原者,謂十二經(jīng)之根本也,謂腎間動氣也。此五藏六腑之本,十二經(jīng)脈之根,呼吸之門,三焦之原,一名守邪之神。故氣者,人之根本也,根絕則莖葉枯矣。寸口脈平而死者,生氣獨絕于內也?!豹毷恰兑浑y》獨取寸口以決死生,而《八難》言寸口脈平亦死,是何其自相悖謬乎?蓋寸口為脈之大會,可決死生,乃谷氣之變見,后天有形之可脈也;生氣之原絕,則寸口脈平猶死,乃元神之聚散,先天無形之不可脈也。然則命門之絕,將不可脈之而已乎?《經(jīng)》曰∶“望而知之謂之神”,在醫(yī)者之以神照神,乃神圣之能事,誠非下士之所能窺測,而以右尺為診,則固知其非也。

治肝補脾論

《金匱》論治肝補脾,肝虛則用此法,此指肝之陽虛而言,非指肝之陰虛火旺而言也。肝陽虛而不能上升,則胃乏生發(fā)之氣,脾無健運之力;而水無土制,腎水之陰寒得以上制心陽,周身陰盛陽衰,而純乎降令,則肺陰之金氣盛行,肝陽之生氣愈病矣。必得補土之陽,以制腎水之陰寒,則心陽無水以克而火盛,火盛則肺金陰氣不行,不至陰肅降令,從右行左,以傷發(fā)生之氣,則肝木之陽氣自必暢茂條達矣。古方用逍遙散治木郁土中,以宣陽氣,是肝木陽虛,而用治肝補脾之法者也。乃后人用以治陰虛火旺之肝病,則以升令之太過者而復升之,宜其有升無降,而至厥逆矣。蓋一陰一陽,可不明辨哉。其治陰虛火旺之肝病,如血虛宜滋水,虛則補其母也;火旺則苦泄,實則瀉其子也;氣升上逆則降氣,以金制木也,其與治肝補脾之法正相反,豈可混治耶?

四維相代,陽氣乃竭解

按王太仆注∶“四維”為血、肉、筋、骨。吳鶴版皋注∶“四維”為血、脈、筋、骨,以是四者,維持一身,以注“維”字之義。馬元臺以血、脈、筋、骨于“四”字未妥,因注“四維”為四肢。汪以王注之血、肉、筋、骨、馬注之四肢,俱于“代”字無著,因注“四維”為四時。諸說紛紜不一。顧四肢腫而愈者甚多,未可便云“陽氣乃竭”;至血、脈、筋、骨及四時之說,又腫病中從未論及。竊思“四維”之見《素問》者屢矣,《氣交變大論》曰∶“土不及,四維有埃云潤澤之化,則春有鳴條鼓拆之政?!薄段宄U笳摗吩弧谩捌漤蛩木S。”故王注以“四維”為東南、西南、東北、西北之位也。及后世馬元臺、吳鶴皋等注此二篇之四維,亦俱宗王注四隅方位而說,是“四維”當作“四隅”解,一定而不移矣。

“四維相代”,當作人身之“四隅”解,亦無疑矣。蓋言腫之起于前后左右者,自此至彼,一身盡腫,陽氣乃壞極而無存矣。四隅盡腫者,即臍突、背平、缺盆平、足心平之類是也。丹溪以此二句為衍文,此求其說而不得,從而為之辭,亦不知為不知之義也。但無此二句,則語氣未全,且于義理亦未周足。至汪以陽氣乃竭之“竭”字作“壞”字,未知本于何人,竭之與壞,其義不甚遠,姑置不論。

膀胱者州都之官,津液藏焉,氣化則能出矣解

王太仆注曰∶“得氣海之氣施化,則溲便注泄,氣海之氣不及,則隱不通,故曰氣化則能出矣。”王太仆為注釋之開山,宋、元、明歷代諸家,各仍其說,莫不以津液即為溲便。殊不思氣化則能出者,言膀胱之津液,得太陽之氣而后能出于皮毛,非津液下出之謂也。且津自津,液自液,小便自小便,逐字考之,《內經(jīng)》各有明文?!鹅`樞·決氣篇》曰∶“腠理發(fā)泄,汗出溱溱,是謂津”。“谷入氣滿,淖澤注于骨,骨屬屈伸,泄?jié)裳a益腦髓,皮膚潤澤,是謂液?!庇衷弧谩敖蛎撜?,腠理開,汗大泄。液脫者,骨屬屈伸不利?!庇帧段羼蛞簞e篇》曰∶“三焦出氣,以溫肌肉,充皮膚,為其津,其流而不行者為液?!笔恰督?jīng)》文津液二字,各有著實注解者,不得以津液小便混而莫辨矣。自古以來,接《內經(jīng)》之統(tǒng),以繼往開來者,其惟仲景先師《傷寒論》乎。其治太陽病,無汗用麻黃湯,有汗用桂枝湯,此津藏于膀胱,氣化則能出之一證也。《金匱》用栝蔞桂枝湯以治柔,葛根湯以治剛,因邪傷太陽,液不養(yǎng)筋,故助太陽之氣化以營運于皮毛,以流通津液,則筋脈得以濡潤,此液藏于膀胱,氣化則能出之又一證也。以《經(jīng)》注《經(jīng)》,己甚明矣。而仲景治法,又與《經(jīng)》旨符合,則津液之非小便,尚何疑哉,又水飲入于胃,上升于肺,以下布于三焦者,謂之水。水濕壅而不通,則小便不利,輕為腹膨,重為腫脹,此水在三焦,而未入膀胱者也;其既入膀胱以后,水之上升而汗出溱溱者謂之津,所謂“下輸膀胱,水精四布”也。貯于膀胱而下出者,則謂之溺;溺孔閉澀,則為癃秘,《內經(jīng)》之胞痹等癥是也?!端貑枴ば魑鍤馄吩弧谩鞍螂撞焕麨轳患s為遺溺”,《靈樞·本輸篇》曰∶“實則閉癃,虛則遺溺”,《經(jīng)脈篇》曰∶“肝所生病者、遺溺閉癃?!庇衷弧谩白闵訇幹畡e,實則閉癃?!备`意三焦不能化入膀胱者,其病多虛,故歷來治水腫水脹者,總以氣不化水為主也;因溺竅不通,膀胱之內水脹者,其病多實。故統(tǒng)觀《內經(jīng)》諸篇,癃閉則皆有實而無虛也。又按∶津之外出者為汗,津之內出者為溺,故汗多不得利小便,恐陰從下脫也;失小便者亦不得發(fā)汗,慮其陽從上脫也。小便之與汗,俱為津之所化,是同出而異名者也。液為水谷之精華,即津之流而不行,隨氣以運于周身,則潤皮膚,澤筋骨,補腦髓,聚于膀胱,布于經(jīng)絡,宜藏而不宜出,故十二官之神明等俱言出,而此獨曰藏者,言津之液藏也?!皻饣瘎t能出”者,但可指津而言也,若液從溺竅而出,則為膏淋等癥矣,尚得謂之氣化哉?

原標題:吳醫(yī)匯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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